圖/王雙利 |
在河北省唐山市開平區(qū)北泉河頭村,劉文坦家隨意堆放著沙石的小院雜草叢生,兩只胖胖的小狗正在沙石堆上撒歡打滾。這看似簡陋的小院,卻在記者眼中充滿玄機。
在陶瓷收藏領域,傳統(tǒng)古方舊法燒制的陶藝,歷來被收藏家視為至寶。而曜變天目瓷,又是陶瓷界的寶中之寶。由于當時連綿戰(zhàn)亂等各種原因,曜變天目瓷的原址———福建建窯舊址已經塌陷,至今連一星半點碎片也找不到了,中國史籍上也沒留下任何關于曜變天目瓷的文字。幾乎近一個世紀,陶瓷界對于其燒制原理進行多方探尋,卻難覓其蹤。
全國有不少專業(yè)陶瓷研究機構,有大把資歷顯赫的專家學者,命運卻把打開燒造曜變天目瓷秘密的金鑰匙交到普普通通的陶瓷藝人劉文坦手里。
算起來,燒制曜變天目瓷這個工藝已失傳了700多年。劉文坦不知前途幾多坎坷,接過了打開曜變天目瓷秘密的鑰匙。劉文坦家客廳墻壁架子上,陳列著幾十個大大小小、形色各異的瓶瓶罐罐,這些就是他20多年的心血結晶:一步步接近完美的鐵系彩釉曜變天目陶瓷系列。曾有專家評價,劉文坦燒制的曜變藍圈釉瓷和現存日本的宋代曜變天目茶碗相近。此外,他新研制瓷的曜變天目品種,是對傳統(tǒng)的傳承、創(chuàng)新和超越。
尋找天目瓷的金鑰匙
記者:是什么吸引你如此執(zhí)著,非要破解燒制曜變天目瓷的秘密?
劉文坦:我從小熱愛陶瓷藝術,最喜歡陶瓷中的曜變天目瓷,這是宋代燒制的一種鐵釉陶瓷,燒制中因窯內溫度變化,在黑釉底下出現豐富的黃色結晶,在日光下,結晶斑點周圍閃耀著藍色光彩。這種結晶效果的陶瓷在當時也很罕見,幾十萬件中,偶爾會出現一二件。也許是物以稀為貴,也許是我認準了的事絕不放棄,感覺總有種力量推我前行。
記者:這個陶瓷燒制中的異類后來也受到了世人的關注,為什么?
劉文坦:中國元朝時期,日本的書里就對曜變天目瓷有了記載,認為它“是最好的建盞,價值最高!鄙鲜兰o70年代,一位日本著名陶瓷專家用5年時間,燒成與宋代建窯曜變天目碗十分相似的產品,并把仿宋曜變碗送給其故鄉(xiāng)福建博物館。曾有人欲以5000萬日元巨款購買此碗,因此而被稱為“稀世珍寶”。
黑釉陶瓷始于漢,入宋以后燒造量更大,種類繁多,窯址遍及南北。根據外貌,鐵系釉有曜變、油滴、兔毫和灰被等30多種。其中,以福建建窯出產的曜變天目為最名貴。
唐山是北方的瓷都,燒造陶瓷的歷史悠久。往上數幾輩,劉文坦家都有陶瓷藝人,解放后曾是地下黨的父親受政治運動迫害,一家人流落農村,為了謀生,他又重新干起了先輩們的老行當———燒窯制陶。
機會只關照有準備的人,畢業(yè)于農業(yè)中專的劉文坦最愛看書,姐夫在大學教書,他一有機會就去借書看。上世紀70年代末,唐山大地震,劫后余生人都在竭力掙扎著恢復生的信心,他居然跑到一幢大廈的廢墟中掏書!藝高人膽大,他不知前途幾多坎坷,就接過打開曜變天目瓷秘密的鑰匙。
寶石般璀璨的天目瓷
“曜變,就是在日月星辰下發(fā)生變化的意思!彼吔忉,邊從架子上挑出一只掌心大的黑釉小碗,內表釉面底下散布著一簇簇黃水晶粒般的結晶。遭遇下午3點的陽光,這些斑點的顏色無論從什么方向看都保持黃色,周圍的釉則顯出深藍色輝光。他說:“釉底結晶內薄膜的厚度不一樣,在日光下,對太陽的反射角度不一,形成干涉、散射等光學變化,產生寶石般晶瑩璀璨的光華。一般陶瓷釉底沒有這種結晶,也就沒有這種光學效果。”
同甘共苦一家人
劉文坦是家的精神支柱,是妻子兒女的絕對權威。28歲的劉鵬看父親的眼神無限純凈、無限溫暖,這種對榜樣至愛的目光,是眼下絕大多數父母無緣體會的。他說:“爸爸20多年堅持研究鐵釉天目瓷,這種毅力值得我學習!
家里有三眼窯,只要能維持基本生計,所有精力和資金都投入燒天目瓷,但常常是十窯九空,廢品多的能堆成小山,再重頭開始。
建窯爐要花錢、原料、煤氣,每項開銷都很大。憑著聰明勤奮,劉文坦家曾是全鄉(xiāng)最讓人羨慕的家庭:第一個安裝電話、第一個有汽車,甚至買了兩輛汽車……但個人投資搞天目瓷把家底一點點掏空。
家里最困難時,只剩下4毛錢。兒子把水龍頭鑿開,外邊是鑄鐵,當廢鐵賣;里面的銅心取出來,為了多賣幾分錢。妻子說:“我們早晨做粥,吃點咸菜,中午貼餅子,晚上還是粥。孩子們覺得沒勁,總是餓。老村長給我們做一大盆玉米面粥。哎呀,都跟恩人似的!
兒子中專畢業(yè)時放棄到外面工作,過了兩個月,爸爸才知道,他說:“家里缺的不僅是錢,是實實在在的投入!
2000年正月十二還沒過完年,劉家人還在燒窯。兒子上午發(fā)燒,在家輸完液,下午4點多,來替爸爸。窯爐煤氣管道突然崩裂,聽著“嘭”一響,他爸就招呼“劉鵬,劉鵬”,孩子渾身是火,在地上打滾,是露著的地方都燒壞了。
在慌亂的救人后,劉文坦打開窯門,突然看到一個黑寶石色的茶碗,他十分驚訝,再清點一下,這一爐居然出了8件成品。全家人悲喜交加,在寒風中抱頭痛哭,媽媽說:“這是用咱們兒子的血和命換來的。”
2002年底,劉文坦派兒子到福建,看看能否在建窯舊址找到一點遠古文明的蛛絲馬跡。劉鵬在建陽的小窯廠從小工做起,干了半年后傳回來話:當地人只熱衷于造新假古董。而且那時,非典已風聲鶴唳,父親急招其速回。
仿宋曜變天目瓷燒出來后,劉文坦想請專家?guī)椭b定一下,聽說故宮有,他和弟弟背抱著幾件沉甸甸的陶瓷來到北京,想求得答案。
記者:為什么要到故宮去找?
劉文坦:我們也不太清楚,是撞著去的。我們住在前門一帶的地下室旅館,兩人30元錢一天。我們抱著自己的東西,從前門走到天安門,沿護城河走到故宮正門。門房說我們要找的那位專家已經退休,沒人接待,只好無功而返。
記者:回來你覺得傷心沮喪嗎?
劉文坦:那沒法。習慣了冷遇,習慣了不成功。
記者:你曾夢想過成功這一天嗎?
劉文坦:多次做夢,在夢里喊成功,多少次應聲跳下床。
記者:那現在是一種什么心情?
劉文坦:人既要能承受壓力和痛苦的毅力,又要能壓抑這種成功后的狂熱。我通過不成功壓抑痛苦,又非常平淡地對待成功。
記者:目前,你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劉文坦:陶瓷業(yè)正面臨產業(yè)結構變化,我們就沖這個來。把曜變天目瓷從藝術陶瓷變成高檔日用資,如餐具、衛(wèi)生瓷,我已開始實踐,我的事業(yè)還有很大的發(fā)展空間。
從默默無聞的小規(guī)模實驗室產品到轟轟烈烈的產業(yè)化大生產,700多年前偶然的窯變異類,在700年后為陶瓷燒制技術吹進一股新風。雄心壯志的劉文坦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他將經歷的困難和問題也將不同于已往。祝愿這勤勞、善良的一家人———一路走好!